谁说北京是精品咖啡荒漠?
北京朝陽大悅城北門一拐彎的後街位置,一間灰色水泥盒子外觀的咖啡館,似乎將商場喧囂的商業氛圍隔開。咖啡師在店裏巨大的金屬吧台操作,再將咖啡從小窗口遞出,端給樹蔭下外擺坐著的客人。這家名為Berry Beans,中文名字叫“核”的精品咖啡館,從胡同開到商場,用了7年時間。
Berry Beans朝陽大悅城店圖片來源:微博@Berry Beans
在疫情剛得到喘息的2020年夏天,不只是Berry Beans,還有Metal Hands、1/4 ONE QUARTER COFFEE LAB三家北京本土精品咖啡館前後腳進駐了朝陽大悅城。
對於獨立精品咖啡來說,開進商場,是品牌化擴張的一個重要標誌。此前,上海的精品咖啡品牌Manner、Seesaw與M stand,無一不都是作為獨立咖啡積累了名氣後,進入商圈,然後開始單店的快速復制。
北京不是咖啡荒漠。當然,如果你把目光聚焦於全球咖啡館數量排名第一的上海,北京自然仍有所差距。在網易數讀的報告裏,截止2021年1月6日,上海有超過6400家咖啡館,第二名北京的咖啡館數量是上海的60%左右,其中有接近一半都是獨立咖啡店。
作為一個人口龐大的消費城市,這裏的土壤孕育出頗具城市特色的咖啡館:北京有業內公認的咖啡大師、引領行業潮流的創新,例如冰博克和dirty都誕生於此。如果說上海已經孵化了不少資本市場和消費者都認可的咖啡品牌,那麽北京則還有許多“寶藏咖啡”等待被發現。
01
胡同裏生長出來的“老北京dirty”
北京的精品咖啡,離不開胡同。
就像《行走的咖啡地圖:在北京》一書中所描述的,姜文在電影《邪不壓正》裏重現了日本人入侵之前的老北平,小說《京華煙雲》裏“華洋並存”的景象在電影裏復活了——咖啡作為一種西方文化符號,在20世紀30年代就已經走進了前門商圈的胡同裏。
選址胡同不僅是出於租金成本低廉的考慮,更為關鍵的,胡同是最能體現北京城市靈魂底蘊和市民文化的所在。老北京和咖啡文化在這裏產生了碰撞,“特別是2013年到2016年,北京城區裏的胡同飄著咖啡香……漫步在今天的五道營、楊梅竹斜街或者鼓樓附近,那些咖啡館、獨立書店和設計師店鋪,會讓你誤以為自己在布魯克林、巴黎或者京都的巷子,而另一邊的茶館、鹵煮店和涮肉鋪又讓你感受到老北京的味道。”
前門大柵欄附近的八大胡同曾經是有名的風月之地,韋寒夜所經營的Berry Beans,就藏在這片區域的朱家胡同裏,小院與周圍社區融為一體,一扇斑駁的紅色門板隔離出兩個世界。
平日裏一身雅痞裝扮的韋寒夜,以推著自行車做手沖咖啡的形象而知名。他是胡同裏長大的老北京。多年在星巴克工作的經驗不僅培養了他做咖啡的手藝,還有職業經理人的素養。最初踏入這間小院的時候,一個院子能擺幾桌、翻台率是多少、房租、裝修成本,他一眼就能判斷出掙不了多少錢,但走上二樓露台,“感性的那一面戰勝了我,”他說,“一眼望過去全是灰瓦的屋頂,就像小時候的感覺。”
韋寒夜圖片來源:微博@韋寒夜
事實證明他的眼光不錯,Berry Beans前門店的“上房揭瓦”景觀,成為日後這家店最標誌性的打卡特色所在,也引領了一批咖啡館制造胡同屋頂露台景觀的風潮。
“有一年的大年初五,我來店裏打掃衛生,剛把玻璃刮了一遍,就有一群姑娘舉著自拍杆沖了進來。很快,店裏就坐滿了,那天店裏賣了1萬多塊錢。”韋寒夜告訴界面新聞,這也是他第一次領略到小紅書這樣的社交平台的引流作用。
但作為精品咖啡的店主,韋寒夜始終在考慮的是,如果沒有露台,品牌還剩下什麽。
產品和體驗仍然是核心。Berry Beans的菜單裏有一款“環遊世界手沖”,一次性為顧客提供三種不同產區(通常是亞洲、非洲和美洲)的手沖咖啡,通過相同的分量,相同的萃取方式,從聞豆子再到品嘗,讓顧客有直觀的對比。
圖片來源:微博@Berry Beans
而創意咖啡可以吸引更大眾化的消費者,同時研發咖啡飲品的“爆款”,也成為行業制造新鮮和復購的關鍵。
冰博克與dirty的潮流風靡全國,但很少有人知道,它們都誕生在北京的胡同。
魏淩鵬曾經做過世界咖啡師大賽(WBC)中國賽區的裁判長,他開在煙袋斜街的咖啡館SOE COFFEE,是北京精品咖啡的“老字號”之一。“冰博克”的名字,起源於他在比賽裏給提純奶處理方法起名為“冰博克提純牛奶法”,有牛奶品牌看中了這個市場,就把冰博克注冊成了商標。冰博克牛奶咖啡隨後在SOE COFFEE中成為大眾點評排行第一的推薦產品,而這由於牛奶品牌進入到供應鏈環節,冰博克的喝法在全國的精品咖啡館裏推廣開來,甚至被運用到了奶茶店。
dirty這一爆款單品也是從北京流行到全國的,它最早來自於五道營胡同的Barista Specialty咖啡館。最初有顧客想要一杯不加冰的奶咖,但又要是冷飲。咖啡師偶然看到了胡同地面上的井蓋上印著“汙”,就隨機取了這個名字。
老北京dirty圖片來源:微博@ONEQUARTER四分之一咖啡
北京各式各樣的咖啡節、咖啡市集也會成為一款飲品出圈的契機。
1/4 ONE QUARTER COFFEE LAB的經營者張艷不是咖啡師出身,卻有互聯網工作的背景,比起一般的咖啡館經營者,她對流量增長、用戶拉新的打法更具敏感度。在她位於東四六條的咖啡店正式開業之前,她和咖啡師一起參加了“行走的咖啡地圖”舉辦的咖啡青年節,把當時主打的奶咖產品取名叫“老北京dirty”,一炮而紅。
1/4 ONE QUARTER COFFEE LAB胡同店圖片來源:微博@ONEQUARTER四分之一咖啡
“當時就想把名字取得‘騷氣’一點吸引眼球,”張艷告訴界面新聞,“要知道,在咖啡節裏脫穎而出才會有流量。”她當時參加咖啡節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賺錢,而是盡可能為新店做預熱和引流,現場形成排隊和口碑,讓這批顧客成為第一波種子用戶。
02
走出胡同
早些年的精品咖啡常常紮堆兒在胡同深處彰顯格調,頗有些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意味。而眼下,無論主動還是被動,它們都在走出胡同。
“近些年在消費升級領域,對於品質、先鋒或者文化代表來說,面臨的最大風險和威脅就是他們駕馭市場的權力被稀釋。雖然現在獨立咖啡館的發展速度很快,但連鎖店的發展速度要比獨立店快,所以我們要平衡這件事情。”北京Soloist Coffee品牌主理人Phil說。
胡同物業具有相當的稀缺性,對於一些試圖擴張的門店來說,胡同選址並不容易復制。加之在近年來北京的城市更新和改造中,一些證照不齊全的門店被關掉,形成了一輪閉店潮,在疫情胡同社區封閉管理的情況下,其經營狀況更加糟糕。
數位精品咖啡經營者都向界面新聞坦言,加快他們做出進場購物中心決定的,還是疫情。
“去年4、5月份的時候,整個胡同處於封閉管理狀態,客人無法出入,我們所有門店幾乎都是停業狀態,這讓我們非常焦慮,只有CBD和商場才有生意。”丁江濤告訴界面新聞。他所經營的Metal Hands咖啡,誕生於2012年的五道營胡同,是北京的老牌精品咖啡。其中規模最大的一家Metal Hands稱作“鐵手咖啡制造總局”,位於南陽胡同的南陽劇場。
Metal Hands朝陽大悅城店圖片來源:微博@MetalHandsCoffee
購物中心與精品咖啡品牌事實上也是一個雙向選擇的結果。疫情後的購物中心出現“掉鋪”情況,這讓他們在招商時的姿態不再那麽強勢,而是主動搜羅符合調性的品牌。
朝陽大悅城招商團隊告訴界面新聞,與已經存在很久的連鎖咖啡品牌相比,精品咖啡的客群畫像,更加年輕化,也更講究品質。為此,他們在選擇精品咖啡品牌的時候,遵循3個基本標準——咖啡要好喝,品牌有調性,以及空間打造有設計感。
對於任何一個門店型的消費品牌來說,是能否在一線城市的主流購物中心“做爆”,是積累品牌勢能的關鍵。一個可以印證價值感的事,是Metal Hands在與朝陽大悅城溝通入駐的同期,還有包括三裏屯太古裏、杭州濱湖銀泰in77、成都太古裏在接觸;1/4 ONE QUARTER COFFEE LAB入駐朝陽大悅城5層後,也接到了更多其他商業地產拋過來的橄欖枝。
但與在胡同經營一家獨立門店相比,在購物中心開店,需要相當不同的運營邏輯,這也有賴於雙方的磨合讓步。
如何在被商場物業統一管理的同時,最大限度地保持個性,成為精品咖啡品牌們經營的重點。
譬如在外立面的設計上,朝陽大悅城少見地允許兩家臨街的咖啡門店——Metal Hands和Berry Beans裝修成與商場玻璃幕墻截然不同的風格。並且在營業時間上做出調整,Metal Hands的開門和關門時間,和朝陽大悅城相比,都提前了一個小時。
03
走出胡同後要不要走出北京?
盡管北京的精品咖啡老炮兒們在專業度上並不輸陣,但不得不承認的是,相比上海,北京的本土精品咖啡無論是品牌化還是對資本的接納程度,都仍有空間。
北京咖啡市場過去的資本高光故事,屬於曾經狂飆突進又跌到爬起的瑞幸。而眼下,崛起於上海的一批精品咖啡品牌進入被資本爭搶的快車道:Seesaw在今年7月完成A+輪融資;Manner在6個月內完成4輪融資,估值已經接近28億美元;鷹集咖啡則在1年時間裏拿到4輪融資。
當資本都湧入咖啡市場,這個賽道正變得異常內卷。投資人在上海看遍所有標的之後,他們也開始把目光聚焦到北京尋找尚未開發的寶藏。一位北京的精品咖啡主理人向界面新聞透露稱,他平均一周見兩個投資人,而大部分的投資人對咖啡行業其實完全不了解。
而北京精品咖啡是否要走出北京,形成全國化的品牌,是這些咖啡店主的糾結所在。
Metal Hands是少有的從北京擴張到上海和杭州的精品咖啡品牌。對於是否接納資本的介入,丁江濤坦言稱還沒有完全想好,他試圖保持品牌的獨立性,而未來擴張的目標是在目前11家門店的基礎上,增加4-5家。
Metal Hands鐵手咖啡制造局杭州店
“當你的行業處於快速發展通道的時候,就會有力量推動你必須往前走。”張艷告訴界面新聞,盡管最初創業時並未有精品連鎖化的明確目標,但在如今的咖啡浪潮中,單店營業額、出杯量都是有天花板的,一定時間節點後必然會橫向擴張,或者從上下遊供應鏈做延伸。
曾經以提供胡同屋頂露台為賣點的韋寒夜也逐漸意識到,門店越開越小,可能也是精品咖啡門店新的趨勢。
“一個只賣座位的門店,沒有翻台和外賣打包,很難在一線城市存活下去。”他告訴界面新聞,之所以有信心在朝陽大悅城開店,是基於此前Berry Beans在三裏屯通盈洲際對面一個不到20平的“咖啡小賣部”最高日銷900杯的業績,讓他看到小店模式居然可以創造這麽高的流水。如今,位於朝陽大悅城的Berry Beans門店,外賣的銷售占比在30%左右。
韋寒夜的願景是讓Berry Beans成為“咖啡界的張一元”(北京著名的茶葉老字號)。他的目標是在北京再開30家門店,每間店在20平左右。“所有的品牌都是從小眾走向大眾,有可能會一直小眾地活著,鳳毛麟角,但那也不是我追求的,因為我要想成為張一元的話,就必須要再去擴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