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:谢杨苏豫

来源:极昼工作室(ID: media-fox)

01

预售猪肉

猪肉来晚了，十几个摊位，每个近10人。一个会做生意的老板挂了个广告牌，“待会儿有新鲜猪肉卖，三点就到了。”许多人见过他，一个穿着黄色外套的中年人。广告牌是一块白色的泡沫板，上面贴着一块还没有撕干净的胶带。他用粤语叫卖，“快到了！快到了！”说着说着，他扯下口罩，左手点了根烟，右手拿着一块泡沫板，不时摆动。

摄影师韩拍下了这个独特的广告牌。以前不时有顾客问，三点真的有猪肉吗？黄易的老板有点自豪:“是的，我们是第一个吃猪肉的。等一下。”

凌晨三点左右，鸡鸭肉店基本卖完空。猪肉还没到，老板们就不停地打电话催，“车呢？”“什么时候到？”围裙和手套早早地穿上了，磨刀棒和四把刀放在了餐桌上——不同部位切着大小不一的刀，挂肉的钩子擦得锃亮。

广州人喜欢用鲜肉做汤，吃起来也不错，而且要分肉、瘦肉、五花肉、梅柳。穿黄衣服的老板拿出纸，让顾客提前登记需求:多少公斤，在哪里？半个小时后，只要肉厂的卡车一开过来，人群马上就聚集到了一起，和韩也挤到了车门前拍照。卸货、装货、配货，男人等不及推车，直接把整只猪扛在肩上，冲向摊位。

我刚切下一块，就有人指着它说:“我要这块。”老板见到谁就给谁。因为订单的原因，客户之间有点小摩擦，但是嘟囔了几句之后，很快就抢了一块。

●黄衣老板猪肉摊展示的广告牌，由不同的人轮流举着。摄影/刘

中年女士桑迪(Sandy)聚集在猪肉摊前，立即激起了人群的愤怒:“排队！排好队！”她赶紧解释，“我不买。先问问价格。”她经常去沙园市场。黑土猪平时卖30多块，现在普通瘦肉卖68块。她走进去，看到有的卖39元以上，但是掺了一些不好的部分。

即使价格上涨，许多人仍然在排队等待今晚的新鲜猪肉。虽然商家脚快，但是人多，不能像平时那样剪的干净利落。“这里切一块，那里切一块，切，切，给你。一般都很干净。”桑迪觉得质量一般，只买了三四根排骨，但她的朋友不顾价格买了整整一排，花了五六百。

前一天下午，桑迪的米饭吃完了。她在网上订了一个包，平时一个小时就能送到，晚上八九点才到。她给配送平台打电话，货源还算充足，但是快递员太忙了，比平时慢，接近零，收到控制消息。

这个时间也恰好是“双十一”活动的最后一天。桑迪已经把要买的东西加入购物车，就等着尾款全减了。刚准备睡觉，朋友突然打电话给她买菜，催她说:“明天就不用买了。”

Sandy并不是一个喜欢囤货的人，但是白天等了很久才买到米，想到孩子在网上上课，一日三餐都要在家里吃，就去了市场。她所在的海珠区，因为人口密集，成为这一轮广州的防控重点。不止一个去抢购的顾客提到，最近几天网购品种不全，要打硬仗，一大早就抢完了，中午可能就没货了。

凌晨两点半，人越来越多。也许是潮汕牛肉丸子店的老板娘在睡梦中被惊醒。她小跑着进来，从冰箱里拿出股票，然后放下背包。另一家冷冻店的鱼皮饺子还没全部出冰箱，顾客就拿起小铲子自己装袋了。如果他们不准备付款，老板甚至有点害怕，“就像土匪抢劫。”

女孩张学先去买了鸡胸肉，然后在一家冷冻店买了兔腿，这些都是给丁丁的。丁丁是一只拉布拉多犬，平时和张学一起出去卖爆浆鸡蛋——张学的丈夫以前是房地产商，现在转行摆地摊，每天收入100-1000元不等。当摊主不在时，“丁丁”和她的另一只金毛猎犬会像摊主一样袖手旁观车，成为江南西部非常受欢迎的明星犬。

得知市场深夜开门的消息，张学政无聊地刷着手机。两只狗也醒了。他们和他们的主人很亲近。她不睡觉，狗也不睡觉。狗团的朋友发了一个视频:沙园市场是怎么开的？她看到新闻时有点紧张。“这次恐怕要花很长时间了。”她赶紧和老公出去买菜。

清晨的沙园市场，她有一种过年的感觉。很多人都说“人山人海如花街”——逛花街，这个新老广州人最有认同感的传统文化，在这三年里消失了，大家都很后悔。张学排队买馄饨，老板包得很快，但是排队的人在聊天。“还不如买些皮革，回去自己打包，反正呆在家里也没意思。”最后，在水果摊上，她没有忘记为丁丁囤积一些雪梨。

●11月11日凌晨的沙园市场。摄影/刘

3点钟，中央过道沿线的店铺亮起白炽灯，就像白天一样。隔着口罩，气味还是扑面而来。螃蟹爬过了案板上的支付码，鱼头刚被切下，嘴巴还在开合。宠物狗蹲在猪肉摊前，伸出舌头呼吸。摩托车不时鸣笛，“砰砰”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割肉。一个男中音在卖，“漂亮(好东西)，十三蚊(元)。”电瓶车挤过人群，后面传来抱怨声:我拿了你的车！-好吧，好吧，去吧，去吧。

与以往聚在一起的爷爷奶奶们不同，今天晚上，大部分都是年轻人，穿着随意，边走边听手机，一个女孩穿着球裤拖鞋，背着一个大包走了过来。很多人一下车就显得不知所措:“我们去买什么？”当他们抓到一个年长的人时，他们会问:“我在哪里可以买到鱼？”。

张莹莹，一个25岁的当地女孩，4: 30到达，幸运地买了猪肉和一只鸡。那时候吃剩的菜叶已经成了商品，菜摊前立着一块牌子，上面写着“卖菜叶2.5元一斤”。在广东，每顿饭都少不了叶菜、炒叶菜、炒心、甘蓝，几乎是家家必备。

糖醋蒜的做法 最正宗的做法

蔬菜最先卖完，天亮前就被抢光了。摊主一拿出菜，人群就冲上来，一袋袋两三斤，连红薯、芋头都抢。除了辣椒，还有顾客说“这是我们广州人最后的固执了。”

02

“上帝”想买食物

凌晨四点左右，吴坐在空空的摊位前，看着别人的猪肉店来来往往，羡慕又焦虑。他的肉还没到，货从番禺区发过来，但是进不了海珠，绕了几个小时的路。他给送货员打了十几个电话，都打不通。他以为对方一定是烦了。

“关门太突然了。”夜里12点半，他在睡梦中接到送货员的电话，询问货物是否还能送到。他一觉醒来，却看到群里通知要闭馆三天。钱交了，货进不来，一天还有四五百的摊位费要交。

摊位位于市场南北中心的过道，地理位置很好。吴认为他应该能挣些钱。没想到刚开业一年就遇到猪瘟，第二年疫情又来了。在他的印象中，最近几年，客户数量明显减少。市场里有十几个猪肉摊位。有些人来尝试他们的业务，几个月没有赚到钱就离开了。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卖四头猪，现在只能卖一头。

当黄衣男子的猪肉店成为“网络名人中的景点”时，吴打给送货员的电话依然不通——早在零点，一位摄影师记录下了河东大桥上警示灯闪烁、交通锥堵在路中、车辆一辆接一辆被拦下，两个区域之间无法通行的瞬间。吴介绍，猪肉厂多在其他地区，送货车辆受阻，只能绕道寻找还能通行的地方；猪肉迟迟不到的另一个原因是，猪肉摊第一次开门是在凌晨，不得不和肉厂协调时间。

●11月11日零时，两区之间无法通行。摄影/刘

在第一次取肉的摊位，小喇叭里不时传出“微信集xxx元”。以前顾客两个卖，现在有人直接拎一个猪腿。一些闲逛的顾客向没有等到货的老板抱怨。“每一分钟都是钱，钱就这样飞走了。”猪肉零售商来自外面。他们看到地摊上卖空，就动起来卖自己的货。有的排骨涨到88元一斤，就“拼命喊(价)”。

吴只能干坐着。他很少熬夜。上一次是今年夏天。老年痴呆症的母亲去镇上赶集，迷路了。他发朋友圈找人，彻夜未眠。父母快八十岁了，和哥哥一起住在广西老家。除了支持他们的家人，40岁的吴每个月都给他们寄生活费和医疗费。在广州打拼了20年，还没扎根。他8年前去沙园市场的猪肉摊打工，2018年接手这个摊。他借钱交了五年的房租，每月12500元。

摊位费是摊主不可忽视的一笔开支。卖冻品的王伟对各种生意的盈亏了如指掌:他对面，5年交了100万摊位费，至今没赚回钱；隔壁鱼老板的女儿最近开始卖猪肉，卖了三个月，成本十几万，全亏了；第七档的两个公婆花了十几万雇了工人，交了摊位费，最后一个月白忙活了。

当晚，王伟赚了一万三千元，鸡翅和丸子(牛肉丸和猪肉丸)一个小时就卖完了。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“好”的城市了。沙园市场位于8号线和广佛线的交汇处。这里曾经是海珠区最发达的工业区。后来，工业浪潮消退，人们留下来安居乐业。在这里干了20年，王伟仍然坚持一种老式的做生意方式，不送货，不网购。

只要市场一开门，他就每天凌晨4点进货，早上7点下单。没有订单下单。冰箱打开，顶楼的东西会先放。10平米不到的店，两个冰箱，一周七天，等等。他心里知道现在的人都喜欢网购，但他不知道怎么做。“大老板都这样。”只是在最近几年，紫苑才开始销售。“年轻人喜欢速度快。放电炉里泡一泡就行了。”

这两年的生意让他很失望。“没钱赚，没钱输。”王伟打算明年儿子高考完，和妻子回云南老家。他说他对广州没有留恋。虽然他在这里遇到并爱上了他的妻子，但他不想谈过去。他笑着说:“现在我们天天吵架。”

●刚交付市场的猪肉。摄影/刘

其他摊主也提到，闭市会赔钱，哪怕涨50%。“三天的店面租金、员工和运营费用太贵了。"同样是卖冻品，25岁的梁龙每天的营业费用是1000多元. "每天醒来就丢那么多钱。“最近一个月，先是新货调不进来，现在沙园市场关门了，货出不去，两边都难。

猪肉摊主更同情梁龙。“单价有点贵，但也弥补不了这几天的操作。”为了卖出更多的货物，他一直营业到上午10点半市场关门。后来，梁龙才意识到，封锁后他不能出门，不能回家，只能待在市场旁边的一个商店里。

11日凌晨，鳄鱼肉、鲜花、瓶装酱油...各种东西都摆出来了，但是没人管。草菇平时10多元一斤，现在降到7元了。老板说货物要清理。"如果你等一个星期，它就会完成。"海鲜也降价了。有顾客记得，“大闸蟹15元一只，还有带子和虾，都是特价。”海鲜不卖，但是会变质。

这时候定价就是“全凭良心”。一位女顾客介绍，大部分商家没有涨价，也有涨价的。平时丝瓜黄瓜四五元到10元一斤，大家还是抢着买。沙园市场门口，亮着“顾客永远是上帝”的红色牌子。摄影师韩路过的时候想，上帝要买菜，摊主深夜回来做生意。

●市场里的海鲜商贩。摄影/刘

●海鲜水产区附近。摄影/刘

02

品味世界

四五点钟，人群逐渐从市场上退去。地上有很多被抢购一空的白色塑料袋，脚印重叠，积了一层浅浅的黑泥，变得泥泞不堪。全职妈妈莉莉来晚了。有了孩子后，她很难一觉睡到天亮。她女儿喜欢踢被子，所以养成了半夜突然醒来的习惯。4点多，她扫了一眼朋友圈，发现街坊在买菜，她也赶紧囤货。

在广州十几年，她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广州图书馆，带着孩子去的，还有专门看绘本的区域。女儿小学二年级，已经是停课后的第三周了。她每天在家陪女儿上网络课，辅导作业，下载课件，“什么都干”。李莉有许多烦恼。一家三口住在沙园市场附近，靠近更严重的乐康村。她女儿什么时候开始上学还不知道。

当她早上购物回来时，她睡不着。她给女儿做了猪肉粥，却没有放绿叶菜——没有在市场上抢，也没有买她爱吃的豆腐和白萝卜。她没有心情继续睡觉。除了她家附近的大超市，很多街道都铺不了路，一些街坊还在抢着买菜。

李海明，一个来自广州的男孩，凌晨4点就来到了市场。他最想买的是一些大蒜。家里没蒜，做饭不香。猪肉抢购也参与其中。他和一个小家庭挤在一个隔间里。“一斤排骨88元，五花75元。”轮到他排队，前面的大哥把排骨都买了，李海明只好指着一块五花肉，要了两斤，一刀175元。

他不喜欢这种购物体验。他平时吃很多外卖，不经常做饭，想买点赶紧走。他问老板“有排骨吗？”问了三遍，老板听不见了。

李海明一年没工作，他在股票交易中赔了钱。他是湛江人，第二年大专辍学，几年前去广州做服装批发。实体业务节奏很快，几乎没有休息。疫情发生前，服装市场基本上从未停止过。有一年，我妈在广州做手术，他不能陪她。“没有人取代我的位置。”李海明非常喜欢踢足球，他是一名后卫。他以前开车四五个小时，去广州看恒大的比赛。

但是工作忙的时候，就很着急。我经常在下午吃第一顿饭，回到家就直接在沙发上睡觉。多年睡眠不足，“在天体(天河体育中心)看球，几万人都能睡得着”。他觉得自己以后不会留在广州了。“可能是因为我买不起这里的房子，没资格买。”

晚上熬夜去菜市场的人。摄影/刘

早上9点左右，市场开始广播，通知“马上就要关门了，进不去”。社区工作人员疏散了门口的人群，广西人桂哥这一天第三次进入沙园市场。

第一次是在睡梦中被老板叫去买菜。你36岁的哥哥为了还债来到广州打工，在附近的市场卖手撕鸡。生活很简单。他和工友们一起住在宿舍。他早上7点起床，骑自行车共享10分钟，晚上下班后散步，在路上录下视频，然后发送到Tik Tok。他听说在Tik Tok做直播很赚钱，他正在学习。沙园市场离他住的地方很近。他凌晨2点去的时候录了一段视频，居然有近10万人观看。

但在视频的短短时间内，食物就被抢光了。第二次人多了，他担心发生踩踏事故，又回去睡觉了。早上起来，他出去做核酸，想再录一段收市的视频。他初中辍学，去了广州打工。他做生意欠了钱，躲回了老家。今年回广州，很幸运的找到了一份卖鸡丝的工作。广州人爱吃鸡，一个月能挣5500。他觉得收入不错，已经做了半年了。但最近他的市场被封了两次，解封了才能正常上班，有收入。

“我们得赶紧出去工作。”另一位顾客说，这是所有海珠人的心愿。他和七八个人共同开了一个工作室，承接商业摄影。他曾经走遍全国，隔天换一个城市。现在很多活动取消了，收入减半。“还好没有孩子要养。”现在我用通行证在该地区旅行，办公室里有四只猫。他担心的是在管理严格的情况下，如何把猫运出去。

●凌晨的沙园市场一角。摄影/刘

当人群快要散去的时候，卖猪肉的吴想起他要买些蔬菜。他发现菜价涨了一倍，买几斤生菜花了五六十元。他的猪肉直到早上七点钟才送到。这是整个市场最新的一批货，但并不妨碍当天的生意。早起的老客户蜂拥而至，一个小时就卖光了。

这时，一个熟客走过来，怒气冲冲地问他昨晚在微信上点的肉:“你怎么这样？”我告诉过你要提前入住。"他很快友好地道歉了。"抱歉，我忘了。“以前他面对熟客不敢提价，但还是按正常价格卖。吴在10点钟收拾了摊子，回家睡觉。

他租的房子在市场上。摊位长1.6米，不到两平米。他和他的妻子整天守着它。每天5点起床，摆摊，晚上收摊，9点收拾，睡觉，春节只休息五六天。他没去过广州的任何景点，他的“实力不允许”——三个孩子，大儿子在老家上初中，两个小儿子在广州私立小学。一个人的学费每学期7000多元。房租也是2000块一个月，不包括水电费。

市场流动性大，只要市里有病例就会受到影响。9月份关了一周，不久前关了两天。“如果你受不了，你就得受得了，”吴对说。回老家就只能种地了。这两个孩子已经停课三周了。之前夫妻俩做生意，都要带手机。出租屋里没有多余的手机给孩子上网上课。这几天有，但是孩子们一拿到就玩游戏。“唉，我管不了。”吴连连叹息。

桑迪女士直到下午才起床。晚上六点，她为家人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。鱼肚炸得金黄再红烧，里面全是胶质。猪肉涨价了，但是没有肉是活不下去的。做一盘酱油蒸排骨。两天前我买了一只漂亮的鸡。她切掉脂肪糊和脂肪皮榨油。鸡油用来炒花，吃起来很清爽。“即使是最简单的配料也应该有味道。这就是广州人的美食哲学。”

一个从市场上抢购的年轻女孩开始害怕，担心万一这里有人是“杨”怎么办？她叫一些路人“赶紧抢货”，转头想，她制造恐慌了吗？

你哥，去了三次市场，回了宿舍，和舍友在上下床的狭小空房间里无所事事。没有短视频可拍。吃完饭，他继续躺在床上，刷手机或者睡午觉。其他博主在菜市场拍的视频被传到网上，还伴有爵士火。这位网友评论说，这就像李安的风格，“你知道心情，你只需要一杯干马丁尼”。

(根据叙述者意愿，文中除韩外均为化名。头图和封面图都是Pingolau刘的摄影作品，在此表示感谢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