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为什么都喜欢“糯叽叽”?

文: 魏水華

來源:風味星球(ID:fengweixingqiu)

下面四張稻米的照騙,你認識哪張是糯米、哪張是秈米、哪張是粳米麽?

答案如下

光用看的,大部分人不一定答對。但糯米吃到嘴裏那一刻,黏糯的口感會讓大部分人眼中立刻有光:“啊!這就是我們最愛的糯嘰嘰!“

與通常意義上的稻米的“種類”不同,糯米並不是固定的某種種群,而是被人工篩選出來的,支鏈澱粉含量幾乎達到100%的,粘性強的良種大米。

粳糯,就是通常所說的圓糯米;秈糯,就是通常所說的長糯米。

我們熱愛“糯嘰嘰”,本質上,就是人為了口腹之欲,不斷馴化稻米的結果。如《風味人間4·谷物星球》第二集裏的獨白:稻米被人類馴化,也塑造了人。

01

同樣是米,糯米與普通粳米、秈米的餐桌地位卻大為不同。

在江浙,糯米是粢飯團、是糕點、是炊飯;在華北,糯米是金絲小棗粽、是江米條;在閩台,糯米是大腸包小腸、是豬腸脹糯米、是筒仔米糕;在珠三角,糯米是薄撐、是糯米雞、是糯米糍、是粿;在湘鄂贛,糯米是三鮮豆皮、是燒梅、是粉蒸肉……

而在廣大的雲貴少數民族聚居區,糯米則可以成為人們發酵魚肉的腌料、釀制美酒的主材、染色祭祀祖先的貢品,以及蒸制臘味的底料……

一個有趣的共性是,大家都說喜歡糯米,但幾乎沒有人以糯米作為主食,在中國人眼裏,糯米似乎只配成為點心。

為 什 麽 ?

稻米原產自中國,但今天我們吃的大米,事實上經過了多次外來種的“入侵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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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裏面,包括了來自越南的占城米、來自朝鮮的赤毛米、來自日本的越光米、來自印尼的爪哇米……

在今天的上海菜市場,能看到來自五湖四海的稻米濟濟一堂,以不同的特點優勢吸引著不同的食客

雖然今天在中國,很難找到“純正血統”的這些外來者,但通過基因測序,它們事實上已經與中國古代的匈奴、鮮卑、回鶻、沙陀等民族一樣,融入了主流的大河裏。

但糯米完全不同,它源自亞洲、成長於亞洲、發展於亞洲。這是除了中國和東南亞地區之外的全球幾乎所有地區,都沒有種植和食用糯米習慣的原因,也是中國人非常能適應、欣賞這種“糯嘰嘰”口味的底層邏輯。

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出現糯米的記載,可以追溯到甲骨文之中,糯米在當時被稱作“稌”(shǔ)。《春秋》中,中原魯國和衛國的使臣仲孫蔑(孟獻子)和衛孫林父(孫文子),與吳王在一個名叫“伊緩”的,種植糯米的地方會面。有趣的是,今天日語裏把水稻稱為“ィネ”,與古代吳語“伊緩”同音。

也與今天的“糯”字發音近似。

而在漢代的《爾雅》中,則出現了“秔糯甚相類,黏不黏爲異”的記載,意思是,秔和糯兩種植物非常類似,它們的區別是粘與不粘。

秔,也許就是“粳”。而糯,則毫無疑問,就是今天的糯米。

相比普通粳米和秈米,糯米蓄水量更大、種植條件更苛刻。但好處是,它的操作簡單,不用研磨烘焙,直接煮就行;味道也很不錯,松軟化口,有天然的茉莉花香……在烹飪條件尚不成熟、燃料價值極高的時代,糯米有著巨大的食用價值。從靈長類動物的消化系統來看,支鏈澱粉能給予更強的飽腹感,被更快地吸收。

在這一過程中,中國人也越來越愛上了糯嘰嘰的口感。

舌頭的選擇是最不會騙人的,尤其是在民以食為天的中國人面前。

無論是日常還是特殊的節慶日子裏,蘇州人都喜歡排隊買糯米做的糕點

03

中原征服了江南,江南的糯稻卻反向改造中原人的飲食。這是我們這個國家民族融合、飲食互通大歷史的縮影。

在中華文明核心區,黃河流域幾千年來氣候變化一直是向著幹旱化的方向發展,隨著氣候的轉旱,雨水減少,河流湖泊逐漸幹涸,中原的環境對喜愛濕潤土地的稻米越來越不友好。

尤其是人工選種育種的糯稻,生長條件更加苛刻。相比之下,支鏈澱粉含量沒那麽高的其他水稻,就有了種群優勢。

尤其是宋代,產量高、種植周期短的占城稻傳入後,人們以普通粳米、秈米作為主食的習慣開始養成。而難種、產量少的糯米,則越來越被視作需要認真對待的食材。

可能糯米自己也沒想到,因為產量少反而得到了重用。人們開始用認真態度來對待每一份糯米食物。

不是糯米不配成為主食,而是只做主食,太浪費了糯米的美味。

孟元老《東京夢華錄》回憶開封的城裏各式各樣的小麥面粉制成的點心,種類十分繁多,但是提到的糯米食品只有粽子、社糕、糍團、團子數種。可見北宋時期,糯米點心並不十分流行。

而《夢粱錄》裏記載的,南宋首都臨安(杭州)的糯米點心,琳琅滿目,有豐糖糕、乳糕、鏡面糕、重陽糕、棗糕、拍花糕、糖蜜糕、裹蒸粽子、栗粽、巧粽、金鋌裹蒸茭粽、蒸糍、元子、湯團……達到數十種之多。

就在這不到百年的代差裏,今天糯米傾向於做成小吃的風俗開始養成。

烏米飯焦,糯米被反復精細加工後的另一種“小吃”形式

在《稻香阡陌裏》這一集中,詳細描述了蘇州糕團師傅的鑲粉技藝:

鑲,意為拼配。二八鑲粉,意為二分粳米、八分糯米,它的質地軟糯綿長,適合各種香軟的年糕類點心;四六鑲粉,則添加了40%以上的粳米,它更加蓬松,適合制作清爽的松糕。

這種復雜的食材制作邏輯,毫無疑問,來自江浙地區富庶經濟下,對食不厭精的終極追求,但更重要的,是對糯米的珍惜、愛護和物盡其用的思維主導。

另一個值得玩味的細節是,許多中國人心目中的節日,總不能缺少糯米的身影:春節要吃年糕,元宵節要吃湯圓,清明節要吃青粿,端午節要吃煎堆、打糕、粽子,七夕節要吃巧果,重陽節要吃重陽糕,冬至要吃麻糍、擂圓、糯糕……

熱氣騰騰的糯米湯圓,聚合了每個團聚節日裏黏糯糯的牽掛

這固然是農耕民族以稻作祭祀天地,敬饗祖先的習俗,但也從側面表達了中國人對糯米的慎重,對糯嘰嘰的喜愛。

04

最後還有個“媽媽不讓我多吃糯米”的常見提問:糯米到底益不益於消化?

從科學的角度來看,支鏈澱粉的消化速度更快、升糖更快,其實比普通稻米更利於消化。唐代的醫書《本草拾遺》中,說糯米“主消渴”。“消渴”是中醫對糖尿病症狀的描述。這條記載,模糊地指出了支鏈澱粉含量高的糯米,容易被人吸收,但對糖尿病患者來說,會加重症狀。

這什麽都不加的圓滾滾軟糯糯的糯米粉團,看起來已經很好吃

但隨著糯米越來越多地應用於點心的制作塑形,被做成可供祭祀的糕團之後,它的作用就離開了日常飲食,逐漸走入玄學。關於糯米祛邪、解毒的記載越來越多,五代醫書《食性本草》說糯米“能行榮衛中血積,解芫菁毒。”

祭祀台上的精美糯米糕團,讓我們對糯米有了更深的愛

今天盜墓小說中,將糯米視作辟邪聖物的思想基礎,由此而來。

在不少南方稻米地區,糯米承擔了祈福和驅邪的功能。

其後,由於點心小吃制作中,不可避免地加入了大量的油、糖,這些輔料都會加重身體負擔,所以後世的人們,自然而然出現了“糯米不容易消化”的認知。

明朝李時珍在《本草綱目》中,對糯米的描述是:“糯米黏滯難化,小兒、病人最宜忌之。” 這與唐宋以前認為糯米“補養胃氣,暖脾胃”的作用背道而馳。

糯米不好消化,主要是因為我們吃糯米的形式過於“隆重”和精細化,原本性溫的糯米默默扛下了“糖油副作用“帶來的所有。

但越不能多吃,越加深我們對糯米的喜歡。糯米可能終將無法取代普通稻米成為日常飯桌的主角,但它終究會是我們魂牽夢繞的那坨糯嘰嘰的白月光。

不要攔著我,現在就出發去吃一份買烏米飯包油條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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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