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什么东北人生病要吃黄桃罐头
文:陽薇了
來源:好好生活事務所(ID:ymsn2019)
1994年,金城武在電影《重慶森林》裏買了一堆鳳梨罐頭,來療愈他失戀的心情;同一年,幾千公裏外的宇宙盡頭,一代東北小孩卻在大吃黃桃罐頭,來治療感冒發燒。
所有的愛可能都有保質期,但東北人對黃桃罐頭的愛,卻好像永遠不會消逝。如果誰說黃桃罐頭不好,東北人一定第一個不答應。
那麽多美食,東北人為什麽偏偏選中黃桃罐頭?黃桃罐頭,靠什麽俘獲了東北人?
01
在東北,吃黃桃罐頭是一種儀式
黃桃罐頭在東北人心目中的地位,就像是河南人心中的胡辣湯,武漢人手捧的熱幹面,廣東人必吃的福建人。
特別是逢年過節,除了紅燒鯉魚、豬肉燉粉條、小雞燉蘑菇等“硬菜”,東北人豐盛的餐桌上必定少不了一盤晶瑩剔透的黃桃罐頭,作為甜品來款待賓客。

黃桃罐頭,是東北人餐桌上的重要組成部分 / 圖蟲創意
黃桃罐頭的作用不僅停留在餐桌,它還是東北人的“萬能靈藥”。
每當有人生病住院,黃桃罐頭就成了必帶的“慰問品”。不論是感冒發燒,還是腰酸背疼腿抽筋,只要吃上一口黃桃罐頭,立刻就能變得生龍活虎,就算你是八十歲老太也能立馬從床上蹦起來跳廣場舞。
如果你有個東北男友,驗證他是不是真的愛你,也隨即變得簡單:如果你生病了,他讓你多喝熱水,那可能就是在敷衍;但如果他問你要不要吃黃桃罐頭,那就是真把你當成了自己人。

黃桃罐頭在東北能“包治百病” / 圖蟲創意
當然,大家都知道,黃桃罐頭也並非真的有什麽神奇藥效,它就像你壓力大時吃下的蛋糕、暴飲的奶茶一樣,更多是一種甜蜜的“安慰劑”,帶給你心情上的愉悅。
甜蜜的食物能夠緩解負面情緒,改善我們的狀態。這是因為甜食能夠使我們的大腦開始產生更多的血清素,而血清素正是一種能使人感到愉悅情緒的神經遞質[1]。
因此,從理論上說,東北人的黃桃罐頭,重點不在於黃桃,而在於它的甜蜜氣息。
那麽,同樣是甜甜的水果罐頭,是荔枝、菠蘿、橘子罐頭不夠好嗎?為什麽偏偏只有黃桃罐頭成為了東北人心目中的“白月光”?
02
黃桃罐頭,其實是天選之子
黃桃罐頭和東北這對CP,其實是雙方互相選擇的結果。
東北地區是中國緯度最高的區域,也是中國最冷的自然區。日照的斜射決定了這裏的氣溫普遍偏低,英雄的東北人,不僅要扛過四個月的漫長冬季,還要面對本地應季蔬菜、水果的相對匱乏[2]。
特別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,現代的果蔬冷鏈物流技術才剛剛起步,東北人想要在冬天吃到新鮮、多樣的水果蔬菜,並不容易[3][4]。
為了解決冬季的蔬菜、水果之需,東北人運用起了多種儲藏手段,例如曬幹菜、地窖儲菜、腌酸菜、凍梨、凍柿子等等,幾乎家家離不了壇和缸,一些大戶人家的缸甚至可多達十幾口[2]。
一到冬天,東北的水果攤上就開始售賣凍梨、凍柿等凍貨 / 圖蟲創意
除了這些“民間土辦法”之外,罐頭也被用來解決蔬菜、水果供應短缺問題。
但罐頭作為食品加工業,其實需要一定的工業基礎,而生產罐頭需要的原材料馬口鐵,在上個世紀,還需要從國外進口[5]。
因此,在改革開放後,中國的罐頭加工業,其實集中在輕工發達、對外開放更早的東南沿海;以1985年為例,全國罐頭生產能力的70%以上,都集中在沿海一帶,尤其浙江、福建、廣西等東南省份[6]。
在各個省份中,東北的罐頭產值排名並不高,但卻坐擁傳統的“罐頭大廠”——大連罐頭食品廠。
1985年時,該廠就有職工三千多人,產量超過兩萬噸[7],而就在一年前的1984年,全國年產兩萬噸以上的罐頭廠也不過五家[5]。
這可能得益於它歷史悠久的工業積澱。早在19世紀,清朝政府由於戰爭需要、獎勵罐頭生產;民國初年的一戰期間,大連地區的小規模家庭罐頭廠已達到相當的規模[8]。
隨後,伴隨著大連輕工業的發展,罐頭產業在東北有了基礎[9]。
1932年,大連的一處碼頭 / 《世界地理風俗大系》一書
不過,大連罐頭產業真正騰飛,還要等到新中國成立後[8]。
20世紀80年代,國家輕工部決定將大連罐頭食品廠改造成國內北方罐頭生產樣板廠,由國家和企業共同出資1000多萬元,從國外引進3條制罐生產線。
大連罐頭食品廠的生產機械化程度達到50%,隨即成為了北方規模最大的罐頭廠家[8]。
不過,多種水果之中,東北的罐頭產業為什麽偏偏選中了黃桃?
一方水土養一方人,罐頭生產加工和品種分布也有著明確的地域性。靠海的廣東就盛產魚類罐頭,丘陵眾多的浙江和福建則是竹筍罐頭的主產區,而遼寧正是黃桃罐頭的主產區[10]。
黃桃這種水果像是天生為東北而存在。相比起其他品種果木而言,黃桃的適應能力相對較強, 絕大多數品種可以抵禦-18℃的嚴寒,在東北也適宜種植。

黃桃富含抗氧化劑和膳食纖維,既可鮮食,也宜加工 / 圖蟲創意
並且東北的土壤肥沃、春夏季節氣候涼爽,更有利於黃桃營養物質和糖分的累積,個大味甜[11]。
但是,黃桃存在著一個致命缺點——不易儲藏和運輸。它的呼吸作用強,皮薄肉軟,容易黴爛,同時對低溫敏感,如果放在溫度過低的冷庫中易造成冷害,影響食用品質,所以比起鮮食,變成罐頭就成了它的歸宿[12]。
1965年時,農業部和輕工部組織成立了全國罐桃選育協作組[13]。大約在70年代以後,大連市農業科學院成功育成豐黃、連黃等黃桃罐藏品種[14]。大連因而也成為了出產黃桃罐頭的重要產區。
03
從一罐難求到跌落神壇
天然的地理優勢加上後期的工業加持,黃桃罐頭產業成為了東北的特色。但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,對於普通家庭來說,罐頭還是一種奢侈品[15]。
演員陳沖在回憶1979年時就曾表示,已經忘記當時是如何慶祝自己的十八歲生日,但還記得自己非常羨慕同組演員經常有罐頭吃。
相關報道顯示,在上世紀70年代時,一瓶水果罐頭就要賣到七八毛錢,而一斤豬肉只賣五毛錢到一塊[16]。

1978年,人們在街頭練太極 / Wikimedia Commons
而在1978年,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也只有343元,每個月連29元都不到[17],將近一塊錢一罐的黃桃罐頭,顯得十分昂貴。
它更多地被當做走親訪友、探望病人、改善夥食的珍品;對於那時的東北人來說,能吃上一口甜蜜爽滑的黃桃罐頭,是一種無比奢侈的快樂。
直到上世紀90年代中期,中國罐頭行業開始飛速發展。1995年時,中國罐頭生產企業從1978年時的150家猛增到了1775家,總產值增長了近十倍,達到了145.92億元,罐頭才逐漸從“奢侈品”變成普通家庭的日常食物[18]。
然而,在進入21世紀後,隨著經濟的騰飛,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,罐頭卻逐漸從神壇隕落。數據顯示,2019年時,中國的罐頭總產量僅為919.1萬噸,這一數據比2010年還少60多萬噸[19]。
罐頭為什麽會逐漸被拋棄?究其原因,在於人們對新鮮食物的獲取已經變得很容易。大棚種植技術帶來穩定的水果糧食供應,同時生鮮市場的快速發展,讓罐頭失去了生存的土壤。
1978年時,我國的水果產量僅為657萬噸,換算成人均則為6.9公斤[20]。而到了2018年,水果總產量達2.57億噸,人均達184公斤,比1978年翻了26倍多[21]。
零售超市擺放著琳琅滿目的水果 / Pexels
然而,對於東北人來說,黃桃罐頭卻是始終的信仰,是復雜世界裏的一片凈土,它在東北人心中的地位依舊不減,#東北神秘力量黃桃罐頭#的話題甚至一度沖上熱搜,掀起一場“罐頭復興運動”。
曾有美國的研究學者探索食物與情感之間的聯系,她發現人們經常把特定食物與兒時的正面情感和體驗聯系起來。
也就是說,你在小時候吃到黃桃罐頭時擁有的那種快樂情緒,其實會被你的大腦儲存起來。在你長大後,當再吃到它時,大腦就會開啟那些珍貴記憶[22]。
所以,黃桃罐頭對於東北人而言不僅是一種美味食物,更是一種幸福回憶。生活中遇到再多的苦,吃上一口黃桃罐頭,就能得到片刻的治愈。
當然,在物質豐富的21世紀,罐頭或許有了全新的意義。那就是當世界末日來臨,喪屍爆發之時,保質期長、開蓋即食的罐頭可能是救人性命的重要工具。
美國某超市推出的末日求生罐頭,保質期長達25-30年 / The Guardian
2014年,國外一家超市甚至推出了價值1000美元到6000美元不等的“末日求生罐頭”。其中最貴的套裝包含凍幹西蘭花、青豆、玉米等600罐食物,保質期在25-30年之間,足夠吃到你吃到天荒地老,兒孫滿堂[23]。
不過,如果真有喪屍來襲的那一天,當別人紛紛用玉米和青豆罐頭充饑的時候,東北人可能還是會坐在炕上,平靜地打開一盒黃桃罐頭。
黃桃罐頭包治百病,吃一罐,喪屍危機可能就過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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